化十一

第三章 白色,红色

然而对此时的二花来说,联想是一种苦刑。
先不管他,我们先联想一下自己。
假设有个可怜的老头,他三十多岁的女儿今天出嫁了,因此他激动万分地喝醉了。
假设他拉你陪他一起喝,吐了你一身,黏了你一脸白胡子白沫子,又殷勤地拽过条大红桌布一通乱抹。
假设有一群好心的村里人,个个带了七八分酒意,一颠一颠抬着喝醉的你回家,中途还把你摔在了地上。
此时你一定难以思考,难以联想,你眼前只会有晃动的白,闪烁的红,走马灯一样。
二花昨日经历了你联想的一切。中午,他醒来了,推开了茶馆大门。
晃动的白,闪烁的红。
一个梳着道士髻的可疑人物,穿着条犊鼻裤,在屋前的泉水里捞着什么,似乎是把白白的粉条,又似乎是块颤巍巍的肉冻,好似一幅霜雪似的裙带,又仿佛一堆亮晶晶的海蜇皮。
地上躺着一个汉子,几条蜿蜒的鲜血红得刺目刺心。
别慌,联想,发生了什么呢?
粉条精杀人,义勇道士降妖伏魔?
奸滑尹志平强抢民女,女子跳水自尽化为海蜇皮?
愣住的二花全然忘了惊惧。
只听那道人大叫起来,语气里带着十万分焦急,十二万分委屈,“我在救人!”他喊道,“掰开嘴!”
二花愣神之际,他已将“粉条”从池里扔了出来,蹭的跃出池子,飞快地掰开了死尸的嘴,喂了他块“粉条”。
片刻静默后,那死尸脸上有了血色,胸脯也微微开始起伏。
二花依旧恍惚。
“我是个好人,正派人。”道士深吸一口气,“你听我解释……”
道士说,他来茶馆,看见大门紧闭,敲门又无人应声。突然眼前窜出一条大汉,张口就要他黄金五百两……
道士忽然死鱼一般倒在地上,他挨了那大汉一板砖。
复活的汉子神智不清,哆嗦地嚷着:“妖,妖怪,妖道,妖女,化…化化掉的女人!”他奔到水边“化…化了!”
大汉突然像堵雨后的泥墙一样塌倒了,他挨了二花一板砖。
稳,准,狠,即使在如此的诡异时刻,二花也不免佩服起自己身手的矫健。
毕竟,“复活”,怎么着都是让人激动的事。
二花用两条麻绳分别捆了两人,虽然依旧头疼头胀,但他已经能正常思考了。
人物:“妖道”,大汉,失踪的“妖女”。
事物:“粉条”,道士脱下的青袍,灰骡,酒坛子,车……二花心头一紧,丢下手中洗地道的水桶,冲进房里疯了般地搬行李。
化掉的女人?
看着粉条,水里的,肚里的,二花又产生了莫名的恐怖与恶心感,他只想逃离。
“帮我解开,我是个好人,你都看到了吧。”
能复活死人,又一击即倒,可见这个妖道很有用,也很好对付。
我们也可以发现,二花是个善良的人,虽然有些情绪化。
道士自由后,做的第一件事是去收拾地上的粉条。远处,有熙熙攘攘的喧扰声传来。
也许是睡罢午觉的村民想来杯下午茶?
几乎是同时,二花与道士跳将起来。
一个挑着行李,做掌柜的,不可丢三落四。
一个穿着犊鼻裤,挟着包粉条,拽着件青布袍,天知道他怎么想起这件布袍的。



二花觉得自己完了。
但他仍存着一丝侥幸:反正自己只是个小人物,只不过看到了灾难的前兆而已。
夜色温柔静默,月儿弯弯照耀九州,如此良辰,应与佳人共度。
白与红交错的走马灯在二花脑海里旋转。
白,是“粉条”,红,是红衣。
红,是那个完美的女人,白,是白衣,是铅粉,是……二花打住自己的胡思乱想,“这不可能”。
他不想再加深自己的恐惧了。
他仰望月亮,透过土地庙屋顶的破洞。
这里是道士的暂居地,道士嘟嘟囔囔地拖出一条破席子。
“你为什么也跑了?”
“因为你杀了人。”道士回答,“你不是故意的吧,那人又断气了。”
“但你可以让他起死回生。”
道人面露难色,“说来话长,总之我不是个见死不救的坏人,你听我解释……”
一个喜欢解释的人,不是特别渊博,就是特别愚蠢。
“他打开了一个酒坛,里头爬出一个白女人,白衣,白脸,白白的脚踝,飞一般跳进温泉里,那大汉也不知男女之防……”
“然后那女人化了。”
“对,化了,就像一颗胖大海,一把干粉条,一朵白木耳……化成一团团,一丝丝的玩意。那人吓得脚下一滑,跌断了脖子。”
“我明白了,所谓的女人,是个水太岁。”道士得意地顿了顿,“形如女子,通体洁白,喜温泉,遇热则化,可令人起死回生,但只能救人一次。可怜那人遇见你这深藏不露的亡命之徒。”道士念叨着,作势要抽走身下的破草席。
二花一直沉默。
“道长,请收小人为徒,救人一命。”
道士讶异:“你个亡命徒这么有礼貌了?”
二花不得不也解释起来。
如同现代公司一般,逐春馆有许多子公司,大的如钱庄,当铺,赌场,小的如茶馆,饭铺,比如只有一名员工的二花茶馆。
这些子公司的员工大多乖巧伶俐,会些许拳脚。他们负责为总部供货供客供消息,总部也派专人联络拨款,俨然是一个帮派。
二花怕了,因为那辆车,上面挂了条白丝带。
在这里,白色才是警戒色。
曾经有这样一辆车,载着几个打手,去巨源绸庄报信增援。无用,几十号人在深夜里,闹市中死去。
“滴水观音”有许多仇家,个个都是惹不起的,但逐春馆却没有倒闭,反而红火,可见江玉行真的不是个普通的女人,真的不像干“这一行”的。
有人要来闹事,来杀人,这真是见了活鬼。
道人也静默了。
“那个,咳,”他开了口:“拜师的礼品,这是规矩。”
二花看着自己可怜的盘缠,“曾送给道长一双木屐。”他灵机一动,他早已认出这人,就是那个喝洗脚水的神棍。
“有吗?”道人吃惊又失望。“算了,你已经是我徒弟了。”
二花不愿再多想了,他十分激动,万分感激。这个可疑的道士,是个见证者,能救人,也似乎是个好人,足够了。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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